第二章
拗 by 疏影胡杨
2018-5-28 06:01
听到这话我是一脸绯红。
我是哑佧,一个不可能给任何人说起一句话的哑佧。我非常愿意做漪儿嘴里的哑佧,漪儿这么叫我,我就该是哑佧,心甘情愿,死心塌地做漪儿的哑佧。
盯着漪儿身影的时候,小黑子兄弟俩就站在漪儿身旁,小黑子的眼神是温顺和善的。我该感谢小黑子。它的弟弟对我有敌意,我没听漪儿叫起过名字,好像小黑子就是它们弟兄俩共同的名字一样,漪儿一个“小黑子”出口,就是两支黑色箭羽从侧旁飞出,或者草原深处飞来。有小黑子兄弟俩在,我和漪儿独处的时候也很少。当然,在这片草场,我孑孑相吊,每天都要孤独地在草地上行走。漪儿有小黑子兄弟俩陪伴,我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。
细细思谋下来,我几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片草场走过。每天把牛羊赶到草场,我是和漪儿在一起的,也就是说我、漪儿、小黑子兄弟俩都在一起,小黑子就紧挨着我的脚踝,在轻快地跑着。反而,小黑子的弟弟不是这样,它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,要么跟在漪儿的屁股后面,要么就独自跑在羊群前头领路,让露水把四只脚丫子老早就打湿。它还经常欺负头羊,略略看见头羊领的路有点不对,它就知道头羊犯了错,还不等漪儿发话就朝头羊扑过去。等头羊上了道,它就会侧过头来,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一般在这个时候都会传来漪儿银铃般的笑声。
我是哑佧,一个不会说话的人,听着漪儿欢快的笑声也不会说一个字。所以,小黑子的弟弟眼中可以没有我。可,小黑子还会擦着我的脚踝轻快地跑着,没有被弟弟的举动打动,只守在我的身边。小黑子稳重忠诚,这是我喜欢的。漪儿也在我的身边,但她的手里这个时候紧握着马鞭。
偶尔,马鞭也会清脆地响一声,惊起藏在草丛中不知名的鸟雀。我不声不吭,只跟在漪儿的身后,守在漪儿身边,没有一丝响声的哑佧。小黑子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叫,一点都没有巴结主人的意思,唯有轻快的跳跃和欢快的踩在草地上,跑动起来,才像一条主人最忠实的牧羊犬。
很多时间小黑子像我一样面若冷霜,至少在对待羊群的态度上是这样,就在小黑子轻快的跳跃中,有意无意地展示这一点。这是羊肠小道,也是羊群的专长。可是,头羊不愿意听从漪儿的指令,它总想把羊群领到漪儿不愿意让它们去的地方。
譬如水草丰盛的其他地盘,那是漪儿和我都不愿意染指的地方。漪儿和我是在无奈中守住了这一块水草不算丰盛,但足以让羊群饱食一个夏天的草场。羊群是我们的衣食父母,但我们实在没有能力和足够强大的拳头赢得更加水草丰盛的草场,头羊不理解我们的苦衷,它在一次又一次挑战我们的底线。
虽然有小黑子的弟弟在帮衬我们,但只要我们离开一小会儿,头羊带着羊群立马消失在我们视线里。这个时候小黑子的弟弟也不知道跑哪儿狂欢去了,因为在它的思维里把羊群帮主人赶到目的地就行了,其余的时间就是它撒欢儿,捉捉草丛里的鸟雀,饮饮山涧小溪里的消雪水,甚至还可以躺在草地上装死,骗取鹞鹰冲下来,一直到能看见鹞鹰锋利爪子的时候,才一骨碌爬起来,让鹞鹰空跑一趟。但,小黑子从来不这样,它异常忠厚,等漪儿和我即将离开的时候,它就会选择一个绝对掌控全局的制高点,站在那儿像一位忠实的牧羊人,守护着羊群。
在清晨把羊群赶往草场的时候,除了漪儿的鞭子和小黑子兄弟俩忙碌着外,我就像一个小跟班,无声无息,可有可无。有时候,只有小黑子兄弟俩在忙碌,漪儿也不在,我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,更显得可有可无。但,这是每天的必须的,漪儿和我,还有小黑子兄弟俩与羊群是一个整体,漪儿在羊群在左边,我在右边,漪儿的马鞭是清脆的,我手中没有马鞭,只是在闷头走路,小黑子陪着我。
漪儿下山我有时候会跟着回去,因为我怕漪儿在下山的途中遇到危险。可是,时间长了,我也会有不陪漪儿一同下山的时候,譬如我突然发现我不知名的小花小草,或者奇异的石头,我总要凝神望一会儿,就在这一愣神的时候漪儿就大踏步地走了,先是一棵树,然后变成一支可乐瓶子,最后变成草原上的一个点。
我没有陪漪儿一同下山来往往也是漪儿不高兴的由头。“哑佧,我一定要辞掉你。我一个女人家,一脚站不稳。你是让小黑子把我扶回家吗?”其实,漪儿错了,小黑子还在山上守护着羊群,陪她下来的只是小黑子的弟弟。“哑佧,你给我说话啊,哑巴你了?”漪儿,你又错了,我真的不会说话,这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“哑佧,你是不是想让我出点意外伤着哪儿了你才高兴?就这一段路,你还只高兴往上爬,不愿意陪我下来。不过,你爬山的能耐可不咋的,就这点山路你都气喘吁吁,你可怎么陪我爬上雪山?”这个。
我想笑,漪儿从来不爬雪山,我爬过几次雪山还是小黑子的弟弟陪着我的。虽然,这个时候我非常愿意想让小黑子的弟弟留在漪儿身边,可是它从来就不听我的,无论我怎么赶它走,它还是一路跟在我身后,偶尔叫两声,惊破寂寥和天空的云彩。或者突然跑到前头,站在上方的石头上,斜着脑袋凝视着我。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“喷喷,喷”,那是刚劲有力,非常努力地跳着。我累了,躺在平坦的石头上面,闭上眼睛。我该想想我原先叫什么了,我也该想想怎么对漪儿开口说第一个字。
可是,我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,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都在我的胸膛里面跳跃着,乱石惊空,或许有那么一天会卷起千层浪。
非常遗憾,这个春天漪儿没有按照约回到草场。这个草场没有了主人,也没有小黑子兄弟俩,羊群只是很少的一部分,瘦瘦的,孤苦伶仃,就像我站在山崖边。这个季节不该只有我一个人,但目前只有我一个人。
站在山崖边,望着对面山坡这些天已经有了牧人和他牛羊的身影。我想走过去,但我不能过去,漪儿告诉过我。“哑佧,咱们是牧羊人,看护自己的牛羊是咱们的天职,要是走进别人的地盘,除非两个理由,一是用拳头和刀子抢夺他的草场,二是要和他喝酒商量出让草场。”两个理由都没有就离开草场。我既没有锋利的刀子,也没有强壮的拳头,而且漪儿也没有给我留下多少牛羊,我们的草场已经足够了,我何必要跑下山,跨过冰冷的河水,再爬上一道坎去给自己找麻烦。
东面山坡是被几条溪水分成五个草场,我知道他们是两户藏民,一户回民,一户裕固,还有一户是汉民。但是,这些年我们几乎没有来往,即便在每天下午羊群饮水的时候,我们也只是隔河相望,面无表情。偶尔,我扬起手中的烟盒,示意请他们吸烟,他们中的个别人也会偶尔举起手臂,挥挥烟杆作答。但,仅此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