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五十六節 表白（二）

　　“自從認識妳我就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妳。我真的無可救藥了。可是妳就是那麽狠心，連多看我壹眼都不肯，連讓我在妳跟前都不讓。”張昕撲到他懷裏痛哭失聲。
　　“對不起，已經很多年了，妳已經有了妳的生活，據我所知，妳的生活很幸福。我們做個朋友不好嗎？”
　　“我沒有我的生活。我的生活就是妳。全部。”張昕仍在抽泣著。
　　是在北工的操場上，炙熱的陽光灼烤著他，身上汗出如漿，嗓子裏幹的冒火，很想甩掉糾纏不休的張昕找壹家冷飲店去痛快地吃幾個冰激淩。
　　“對不起。”感覺到和她在壹起很累。
　　“妳就會說個對不起嗎？妳知道嗎？我真的不是貪圖妳的地位……”
　　溫熱的嘴唇吻上了他。他慌張中又有幾分滿足。曾幾何時，自己是多麽渴望這壹幕啊。但是，但是不行。那種蝕骨錐心的悔恨永難忘記，我決不能再做對不起小五的事了……
　　似乎操場上的同學都在望著自己，“冷靜些，不要這樣。”他堅定地推開了她。
　　趙淺予！用力推開偎在身上的女人，終於看清楚女人的面容，榮飛的酒意頓時消退了壹半，發現偎在自己身旁的竟然是趙淺予。
　　沒有張昕。剛才不過是夢境而已。
　　“我怎麽在這兒？”發現自己睡在床上的榮飛掙紮著坐起來，頭痛欲裂，“給我倒杯水……”
　　喝光壹杯溫水，嗓子裏和胸腹還是火燒火燎的，“再給我壹杯。”
　　“榮總……”趙淺予臉上陰晴不定。
　　“剛才我吐了吧？”榮飛發現自己的外套被脫掉了，羊毛衫和褲子都完整地穿在身上。他定定神，使勁回憶著今晚發生的事，魯峰從北京拐道來看自己，約了幾個同學喝酒，期間趙淺予過來敬酒了，後面的事卻想不起來，那段記憶被酒精過濾掉了，“現在幾點了？”
　　“十二點壹刻——榮總。”趙淺予的臉還是紅紅的。
　　榮飛打斷了她的話，“李建光他們呢？”
　　“李總也喝高了，開房間休息了。妳那些同學都回去休息了，托我在這兒照顧妳。”
　　真是混蛋！李建光尤其是個混蛋！
　　醉夢裏的張昕其實是趙淺予，這個比張昕還要漂亮的女孩，“為什麽要那樣？”榮飛的酒意全退了，目光炯炯地看著她。
　　“我真的愛妳，真的。”終於有壹次徹底表白的機會，趙淺予決不能放過。她不敢像剛才壹樣抱著沈睡的他，往前湊了湊，“我不是貪圖妳的財勢，我也絕不要破壞妳的家庭。我就是希望做妳的情人，永遠的情人。在妳有時間的時候，看壹看我……”趙淺予也喝了不少酒，在酒精的鼓舞下說出自己壓抑已久的話。
　　“愛我？愛我什麽？”榮飛還是覺得喝，伸手端杯，杯子是空的，這回他不用趙淺予了，起身去衛生間接了壹杯涼水，咕咚咚喝掉，又喝壹杯，感覺好多了。
　　“真是丟人啊……”榮飛望著鏡子裏的自己。
　　“妳能聽我說說嗎？”趙淺予站在衛生間門口，可憐兮兮地看著他。
　　“行，妳說吧。我們到客廳吧，這屋裏空氣實在不好。”自己壹定吐在臥室了，空氣裏彌漫著酸臭的味道。
　　環境對談話是有制約的，趙淺予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。她乖乖地跟著榮飛來到客廳，客廳的溫度有點低，榮飛將中央空調的溫控器調高了二度。
　　“妳也喝點水吧。”房間裏配了新世紀的熱水壺，從外觀上看已是第二代的產品了。榮飛接了壹壺水熱上，回到趙淺予對面坐下。
　　這麽壹折騰，剛才在酒精作用下情欲勃發的她冷靜了許多，對面的男子又成為她的上司了。趙淺予在組織著語言，擱在玄關處的熱水壺絲絲地響著，水很快開了。榮飛起身為趙淺予泡了壹杯濃茶。
　　“妳知不知道我愛妳？”趙淺予斟酌著詞語，她預感到自己失敗了。
　　“我知道妳喜歡我，至於愛——小趙，愛是什麽，妳恐怕還不懂。”
　　“我懂。我知道我不該愛上妳。”趙淺予急促地說，“我很早就懂愛情了。是小說裏教給我的。但是，從中學到大學，我沒有發現壹個真正值得我去愛的男人。直到遇到妳……”
　　榮飛打斷她的話，但趙淺予固執地說下去，而且提高了聲音，“剛開始是好奇，對妳太好奇了。然後就慢慢的愛上妳。真的，就是愛。妳是第壹個不在意我的人，記得那次去哈爾濱吧？我悄悄地觀察妳，不放過任何壹個接近妳的機會。可是我的機會很少，妳很少去總部，很少跟我們這些年輕人接觸。我找隆總，希望能做妳的秘書，但失敗了。我25歲了，第壹次愛，卻是壹個已婚的男人。”
　　榮飛靜靜地聽，不再打斷她的表白。
　　“知道我愛妳什麽嗎？是那種淡然，對什麽事都淡然處置的風度。很少見妳生氣，發怒，不批評人。生活是那樣的簡樸，沒有人可以做到。沒錯，因為我長得好，很多人在追我，包括妳的秘書李寧。但他們都太淺薄了，像壹張紙，而妳是厚重的壹本書，我好想能慢慢地翻閱……”
　　李寧在追她？真沒註意。
　　“就這些？”
　　“這還不夠嗎？”
　　“恐怕不夠。妳不懂我，想的也簡單了。”
　　“我真的想好了。”趙淺予誤會了榮飛的話，“我不會後悔的。我的性格是認準了就不放棄。”
　　“妳說妳為什麽愛我？愛我什麽？”惡心基本消退了，但頭仍疼的厲害。
　　“嗯，”女孩想了想，剛才不是說了嗎？仔細整理，“您有風度，成熟，待人寬容，還有，不張揚，不誇富。主要是您有水平，不，是有才氣，白手創立聯投並壹步步將其發展壯大是壹部神話。”
　　這就是我在她心中的印象啊。榮飛想。
　　“就這些嗎？”
　　“這不夠嗎？”
　　“我認為不夠。還有，妳沒有搞懂，愛是雙向的，單向的不是愛……”
　　“我會努力的——我直到我不成熟，比起妳不成熟，但我會努力，在事業上幫助妳，在生活上照顧妳。”
　　“成熟是靠年齡的挫折換來的，成熟並不算優點，因為每個人都會走向成熟，或早或晚。拋去那些虛無飄渺的才氣，在妳眼中，可能覺得我是個好人，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。可是妳想想，我如果以壹個有婦之夫的身份與妳建立那種關系，是不是跟妳對我的印象大相徑庭？”
　　“我真的不在乎的……”
　　“這樣對妳是不公平的。對我妻子也是不公平的。對我也是壹種煎熬。如果我只將妳當做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，妳不會滿意，如果我在心裏給妳壹個地位，我會很累，那種生活真的很恐怖——和她在壹起的時候，我會牽掛妳。和妳在壹起的時候，我會牽掛她。還有努力做到彼此不被發現。我真的不行。沒有能力過那種生活。”
　　“妳心裏能容下那麽多的事，為什麽就容不下我呢？”
　　“人和人是不壹樣的。我每容忍壹件我不喜歡的事，對於我都是壹種煎熬。我也想痛痛快快地生活，無所顧忌，但是我做不到，因為我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和良心。生意上的事是這樣，家裏的事也是這樣。妳可能不理解這種感覺，真的很痛苦的。我小心翼翼地不要犯錯誤，不要給公司和家庭帶來損失。經濟上的，情感上的。但損失的是我渴望自由的心理。”
　　“我不理解。妳有權力追求自由，釋放情感。”
　　“不，我沒有權利。或許妳以後會理解，或許永遠不理解，都沒有關系。我要告訴妳的是，我其實是個很乏味的人，除掉邢芳，沒有壹個女人能容忍我的乖張和怪脾。妳看到的只是我的表象……”
　　“我可以的，我願意壹輩子照顧妳，比她做的更好。她能給妳的，我也可以。她不能給妳的，我還可以。”
　　“不。妳忘了壹個很重要的事實，妳還有自己的父母。他們不會讓妳做壹個已婚男人的秘密情人。過年過節，休息日，他們希望妳帶著女婿和孩子回家享受天倫之樂。是不是？還有，女人完整的壹生是做女兒，做妻子，做母親。妳跟了我，孩子呢？要不要孩子？如果不要，對妳是不是很殘忍？如果要，孩子問妳，我爸爸是誰？妳怎麽回答？是冒著讓我犯重婚罪的危險告訴孩子還是永遠隱瞞？”
　　趙淺予無言以對。許久，“榮總，妳想的太多了。”
　　“應該說是妳想的太少了。我的人生經驗有很多，其中最重要的壹條就是上帝是公平的，給與妳這個就不給妳那個。比如權力，妳可以支配和左右很多人的命運，但妳不能不為他們負責。如果妳不負責，妳的權力就自動喪失了。因為妳的部下不會跟壹個沒有安全感的老板混。妳可以找很多女人，但妳必須要承受將情感分裂的痛苦。必須學會人格分裂，學會過間諜壹般的日子。做領導的都希望得到部下的尊敬，但他們不會尊敬壹個貪花好色寡廉鮮恥的上司。妳可以讓部下畏懼，但如果得到尊重就需要壓制自己的壹些欲望。小趙，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學會取舍，得到此就得不到彼，妳只能作出選擇，選擇那個最需要的。就我而言，我希望良心平安。所以，我不能接受妳，也希望妳收回這份錯誤的愛。徹底的收回。”
　　“我覺得妳和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壹樣。妳總是在苦自己。”
　　“是嗎？”榮飛微笑了，“責任不是掛在嘴上的，而是要落實在行動中的。小趙，這就是我調妳離開總部的原因之壹。本希望妳換個環境，在北京會有自己真正的愛。事實證明我想錯了。”
　　趙淺予壹驚，“妳要趕我走嗎？”
　　“不。假如妳收回錯誤的情感，我無意攆妳出聯投。隆總很欣賞妳的某些能力，我也希望看到妳的成績。但是，妳要知道，我是很在意自己的名聲的，所以，今天妳談開了也好，道理並不復雜，只要妳冷靜考慮，妳就會明白我說的是對的。”榮飛的眼神銳利起來，“小趙，我原諒妳的年輕，但只原諒壹次。錯誤人人會犯，但致命的錯誤只要犯壹次就徹底完蛋了，沒有悔過的機會。我們都不要犯這種錯誤。要知道，悔恨是壹種酷刑，很難受的。”
　　趙淺予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，又被壹種莫名的愁緒所籠罩，“榮總，妳是不是很看不起我？”
　　按照夢境中自己的為人，沒有資格看不起別人，沒有夢境中的悔恨，自己或許巴不得有今日的境遇，榮飛凝視著趙淺予美麗的姿容，緩緩搖搖頭，“小趙，只有自己看不起自己，沒有別人看不起妳。今天的事，我們永遠都不要再提起。妳有非常好的條件，如果把握住自己——不要去崇拜那些所謂成熟、成功的男人，他們是年輕女孩子的毒藥。更不要去崇拜他們。如果撕掉偽裝，他們其實很醜陋。金錢和權力會帶來很多東西，但不壹定帶來真正的幸福。當然，也不要依仗自己的美麗而驕人，女人最大的成功在於找到壹個真正喜歡妳的男人，男人也是。妳慢慢地尋找真正適合妳的人，會找到的。”
　　“我……”
　　“要人格獨立。”榮飛還是覺得口渴，該死的酒，無聊的同學相聚，“妳去開個房間休息吧，太晚了，不要回家了。”
　　趙淺予住到新開的房間裏。壹直到次日淩晨，她仍了無睡意。抓住機會的壹次表白成為這個樣子讓她感到難堪和矛盾。她承認榮飛講的那些道理至為深刻，結果是對這個冷靜固執有些自虐的男人更加著迷了。
　　那個女人真是令人羨慕啊。趙淺予想，到了這壹步，我還會愛上別人嗎？